• 风雨连营(十四)阿尔胡思

      • 风雨连营(十四) 阿尔胡思 孔晓临 连续骑车虽然疲劳,但给身体带来的好处也十分明显。首先身体变得比以前更强壮,刚上路时动不动会觉得累,现在能感觉到耐力有明显提高,遇到需要骑快或者上坡吃力的时候,也能好好顶一阵。其次身体的毛病也比以前更少。比如我有轻微哮喘,这一路一次都没犯过。以前有颈椎病,脖子经常不舒服,现在不低头了,反过来,天天仰着头骑车,原来难受的地方再也没难受过。这倒是给了我一个主意,那些医生们为什么不能给严重颈椎病患者开这样的药方?天津到北京,自行车骑三个来回,或者严重一点的,五个来回,外加背大包。铁丝弯了可以掰掰直,颈椎病是个物理病变,反着给它掰会儿,让它也反方向变变型,岂不就药到病除,不对,也没吃药,可不就自然病除了吗? 好吧,立此存照,这个偏方算我对祖国医学事业的第一项贡献。 每天在路上,给身体带来的负面影响肯定也有。比如我的皮肤变得干燥,有点像枯树皮,眼睛经常涩。还有就是晒得很黑,特别黑,焦炭黑,撒哈拉以南焦炭那么黑。我本来是很白的人,像我妈妈,她的白当年在她的朋友圈是有名的。现在我内里依然白嫩,外面却是乌曲麻黑,有一次我洗澡,手臂垂下来放在肚子旁边,镜子里看起来就是两个人,感觉怪异极了。 下午三点,我按计划骑到了海港城市阿尔胡思(Aarhus)。 阿尔胡思,是丹麦东部重量级的大城市,是我计划中的又一个休整之地。到这时候我已经知道我比女儿的行程快了接近一周,她去北极科考,十几天后才能返回挪威,而我按正常行进速度,离挪威只有五天的路程。我打算在阿尔胡思停几天,一则打发掉多余时间,二来也让身体摆脱疲劳状态。太太事先为我在那里定好了住处,是一家青旅,特别便宜,住一礼拜的房费可能和我在寇尔丁住的那一夜相当。我在这家青旅前后住了五天(先住两天,从国家公园回来之后再住三天),把这里住得和一个家相似。 我住的房间,是六人大间,上下铺,只住男的。刚一进屋,里面靠窗下铺一位白人小伙就和我聊天。他说他是英国人,博士研究生,学的是社会经济学,到阿尔胡思做短期课题。我们聊各自的旅途趣闻,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英国的脱欧。他是非常坚定的留欧派,对脱欧公投得以通过感觉痛心疾首,认为是各种不幸的巧合碰在一起,才造成这场天大的误会。他认为脱欧是不可能实现的,即便公投已过,英政府仍会采取各种政治或者技术手段拖延,最后势必无疾而终。我并不同意他的看法,我认为英国那么多年自己呆着日子蛮好,脱欧以后就算离开欧洲统一市场也照样可以过得很滋润。而且欧盟本身问题多多,早日离开这个是非圈以后欧盟出事他们也不容易受拖累。不过这些观点和一个强留欧派说那就是准备和对方争论了,我俩聊得正开心,我又是主要想听他说,完全不想争论,所以啥也没说。 同屋还有好多别的有趣室友。我隔壁床楼下,是一个印度人,年纪在三、四十间。他在屋里的时候总是用屋里唯一一张桌,坐在那里看电脑,打字。他的衣服最多,每天在屋里休闲装,出门必换正装,西服领带,皮鞋锃亮。我和他聊天,发现他是一个农业专家,大学的教授,专攻土壤学,到阿尔胡思是来开会。他到过中国很多次,对中国各地区土壤特色比我还知道的还多,江西的土壤怎么样,河南的土壤怎么样,一路娓娓道来,让我又是羡慕,又是惭愧。 印度教授楼上,是一位法国小伙,他只住了一天,我到后第二天他搬走了。小伙子金发碧眼,非常漂亮。我很友好地和他聊天,后来发现他不想和我说话。他英文没问题,我、他和那个英国小伙儿一块儿聊天的时候,法国小伙儿每句话都是对英国小伙儿说,不朝我看。 我的下铺,住的是一位中国人,大概三十出头。他是一个非常认真的旅游者,每天出门前,必然对照地图和手机,仔细做攻略。他不聊天,从来不和别人说话,也包括我。我有时想和他打招呼,看着他却发现他并不看我。他是一个尽职的旅行者,认真研究,认真出游。和他相比我就是一个二混子,每天窝在床上,偶尔出门也是瞎逛。 我从国家公园回来之后,还是住我原先的屋,还是睡我原先的床。我楼下中国旅行者已经走了,代替他的是一个印度小伙,很年轻,大概也就二十出头。他每天早上都出去,晚上很晚才回来,所以我见他的机会不是很多。但是他一回来我就不可能忽视他的存在,因为他的味道非常重。我不是一点都不能忍受恶劣环境的人,很多时候我以自己的适应能力强而自豪,但是对他,我实在有些力不从心。他人挺好的,一点都不会不讲礼貌,所以我如果对他有什么不敬,心里也会不舒服。但是我没办法,他回来我总是会调转头,面对墙。不是说那样就闻不到,而是像蒸锅里的包子,靠锅盖的地方总归会有个缓冲。我很喜欢他的早晨,小伙子会洗澡,从水房回来干干净净的,再喷香水。我只是想不明白,他的一天是怎样一个演化进程,是如何从早上这样香喷喷的小鲜肉格式,一小时一小时退化成晚上那样一个放射性同位素的模样?当然我只是见到他的两个极端,那个中午十二点和他在一起的人,见到的是一个香水味道尚未褪尽,恶魔味道却已狼烟四起的他,那又该是如何一番光景,我却再也想象不出。 以前我在必胜客上班,那里的巴基斯坦经理告诉我说,他雇我的原因是因为他看我顺眼,不像“那些印度人那样味道大”。这是充满偏见的一句话, 他们巴基斯坦人因为和印度人是世仇,所以才那样说。我认识的绝大多数印度朋友都没有这个问题,包括现在也是同屋的印度教授。我的下铺小伙有这个麻烦,其实是挺倒霉的一件事,我有一点为他难受,因为身体的这个缺陷,他这一辈子不知道会失去多少人生的机会。 这样比一比,就知道自己是个有福的人,身体没什么特别的地方,本身是一种福气。 然而,就算印度小伙的三千里火焰山,也不是带给我最大困扰的根源。记住,那是一家青年旅馆。有一天的夜半三更,我被一阵吵杂声惊醒。醒来细细听,原来是隔壁屋,有个女孩在叫床。天很黑,屋里没有一点光,我不知道还有谁是醒着,但房间里安静得很,连鼾声也听不见一次。女孩听起来很年轻,音调既高又水灵。她的叫声一浪盖过一浪,上一波势头才过去,下一轮更猛烈地又涌上来。只是她一个人叫,没有第二个人的声音,但你却似乎能从她的叫声里,感受出那小伙儿沉默的力量。我听着浑身不自在,可别说起来,在床上翻个身都不敢,怕室友们发现我是醒着。这真是太折磨人了,身体像放在一把火上烤。哪有这么夸张的?这不是欺负人吗?我相信黑暗中,不止一个人在咬牙切齿恨恨地想,要是自己的女人也在这里,会让她叫出更大声,看看到底谁怕谁? 好了好了,这一段内容十八加,赶紧翻过,省得带坏孩子们。 在阿尔胡思除了睡觉休息,我最喜欢的活动是去一家印度饭馆吃自助餐。这应该不是一家多好的馆子,去了好几次,都是只有我一个客人。但是我不在乎,饭馆里里外外都是印度人在打点,对我来说这就是品牌的保证。我每次去都是饥肠辘辘,他们的菜做得也确实不错,两个因素凑一块儿,我总是满怀期望而去,心满意足而归。 我喜欢印度饭,或许与我对印度文化的感恩心态有关。我觉得,真正对中华文化有大规模正面影响的邻居一共只有两个,近代是日本,古代是印度。爱屋及乌,顺便我也喜欢吃印餐与日餐。这是世界烹调风格的两个极端,一个至浓烈,一个极清淡。我居然都能吃得来,而且不止吃得来,还是真心喜欢,愿意在外面试不同的馆子,愿意细细琢磨,回家试着自己做。这一点在我看,是自己口味宽广,对食物适应性强的一个表现。 吃完印度自助餐,肚子圆圆的回旅馆也睡不了觉,这时候我会走去海边。似乎永远的夕阳,从八点到十点不管啥时去都是落日黄昏。沿港口一小片一小片慢慢地逛,有舒服的地方还可以半坐半躺,看船、看海,看倒映海中的海边建筑,和那些从阴影之中飞出的健壮海鸟。 港口里停了一条白底金边的船,我拿它的船头当前景照了好多张落日,后来发现这船自身是个大主角儿。路过的人告诉我,那条船是女王陛下的座驾,那几天时机凑巧,正好停靠阿尔胡思。我虽然没能亲眼看见女王大驾,但能见到她漂亮的船,也算沾上了一点他们皇家的高贵气象。 当女王应该是不错的工作,好吃好喝,坐着漂亮的游船四处巡游,到站上岸去装模作样,然后在岸上继续好吃好喝。如果有人请我做,我肯定会想试一试。但真的长年如此,恐怕也会受不了。最好是短期,比如说一年。再细想以我的浪荡心性,一年可能都太多,一个月吧,至少在一个月内,我可以保证不发烦,每天都高高兴兴地行礼如仪。一个月以后,有一点不好说。 当然,不会有人请我去当女王。我只能半躺半坐在码头的木台阶上,在夕阳里眯起眼睛,去看女王陛下辉煌的船。风起了,一屡屡,把我的衣摆吹起来,露出裤腿上的一个洞。女王是没有权利穿有洞的裤子的,她也没有权利躺在码头的木台阶上发呆。这是属于我的闲适,属于我的宽松。女王一定看到过很多我没有看过的东西,但我有我在夕阳下的这一份闲适宽松,别的少看些,倒也无所谓。

      • 晓临 2016-10-0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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